人生(下)

魏华

    大自然可不管人世间的喜怒哀乐，它还是按照自己的规律按步就班的变换着季节，夕阳河两岸的芦苇黄了青，青了黄，人们把枝叶茂盛的，矮的，嫩的芦苇割回家喂牛喂羊，到了秋冬的时候，芦苇花开絮飞舞，像在梦幻中，芦苇一丛丛，黄灿灿的，人们用镰刀将芦苇杆砍回家用碾子碾压成片片，心灵手巧的农家人用它编成篮子，筐子，编成席子，到镇上去卖，换点零花钱。

这已是87年的秋天了，小丫己上初一，有一天下晚自习回家，看到自己房间的架子小床被移到边上了，换了一个很漂亮的高低床，上面还有一个厚厚的床垫，当时小丫不知道那床垫叫"席梦思”，靠墙边还有四组合柜子，屋里摆设的特别好看，小丫很纳闷，家里那么穷，父母怎么舍得买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，妈妈急忙小声地说:"别大声嚷嚷，这是隔壁陈奇峰儿子家的，因为超生想生个儿子，儿子媳妇都躲起来了，计划生育小分队明天要来抓人罚东西了。"小丫懂事的点点头，第二天吃过早饭，大约9点多钟的时候，就听外面有嘈杂声，小丫到门口一看，小分队真的来了，开来2辆拖拉机，把陈奇峰家的锅碗瓢盆，小凳子，方桌子，连枕头被褥都抱到拖拉机上弄到计生办了，计生办的人还把陈家主屋门口挖一个半人高的坑，不准陈家人进屋，分管组长临走恶狠狠的对陈奇峰说:"你家儿媳妇再不回来，就把你们家其他人都抓到计生办关起来。"陈奇峰唯唯诺诺的"哦、哦"应着，奇峰老婆抱着小孙女在不停的抹着眼泪。奇峰家在心惊胆战中又度过了一个多月，儿媳妇怀孕不到8个半月就用催生素把孙子催下来了，一家人如释重负，可大队计划生育专干立马叫他家儿媳去做结扎手术，可儿媳娘家人死活不让女儿回来，奇峰夫妻跟亲家吵了一架也无济于事，奇峰的儿子阿强看一家人闹的鸡犬不宁，就自己去做结扎手术了，可能当时结扎刚刚开始，医务人员技术还不够娴熟，有的人因为结扎带来好多后遗症，阿强也不可幸免的，连担一桶水都吃力，下雨天更难受，佝偻着，直不起腰。全镇有几个结扎后遗症患者都跑到计生办去闹，计生办工作人员就配点消炎药和止痛药给他们，敷衍了事。

直到有一天，邻村的有个男子因为结扎把身体弄垮了，手不能提篮，肩不能挑担，老婆看他丧失了劳动能力，地里的庄稼也荒了，吃饭都上顿不接下顿，竟然悄悄的跟一个相好的跑了，男子一时想不开气的上吊自杀了，家人闹到计生办，人们看到墙上横幅写的标语:独生子女光荣，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好，优生优育等的字样，火冒三丈，统统扯下来撕了。有个男的小声的说:"前天晚上，分管计划生育的黄乡长，吃过晚饭在自家门口散步，被谁从背后一砖头拍倒在地，幸亏被赶到的家人发现，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。”边上胖一点的女子说:"上个星期天，计生办的稽助理也是的，吃过晚饭开摩托车回家，走在路上，被两个人用绳子绊倒了，摔到沟渠里，半夜才被家人找到，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！"有个老大爷咬牙切齿的说:"这种人都干断子绝孙的事，打死活该。"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…

转眼间要中考了，小丫住校两个星期才回家一次，那天刚刚到家妈妈就迫不及待的问她:“还记得四凤吗？"小丫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:"她还么了？她可是我小学最好的同学，比我大2岁，做梦都梦到呢。"小丫妈妈叹口气说:"上个星期天，她跟自己本家的一个叔伯哥哥私奔了，名誉都毁了，被人家笑话死了。"小丫问:“是那个外号叫'小木偶'的姚小路吗？"小丫妈说:"对呀，对呀，你怎么知道的？"小丫嗫嚅道:"年前四凤跟我说过的，他们家都出五福了，血缘关系早远了，可父母还是不同意！"小丫急忙拿着书本进入自己的房间，叹了口气，想起小学一年级的时候，人口普查时老师看她们俩一个叫沈丫，一个叫姚四凤，名字太土，问要不要重新起名字，可能两家姐妹太多父母又太忙，都没时间给孩子起个闪亮点的名字吧，都是随老大往下排，大丫，二丫，小丫，大凤，二凤，三凤，四凤，这么叫的，老师看她俩关系挺要好的，分别给她俩起叫沈玉，姚玉两个名字，同名不同姓，俩个人高兴了几天。小丫想起小升初考试，平时成绩较好的四凤竟然落榜了，小丫问四凤怎么回事，四凤含着眼泪说:“家人不让她念初中了，说考上也不让上，所以考试时心不在焉，好多都没做完。"小丫心痛的抱了抱儿时的好友，低头偷偷的抹了抹眼角的泪水，望着路旁的一丛丛不知名的小野花，感觉在那重男轻女的年代，丫头，就像路边的野花，大地播，大地长，少人关心，少人问，可还是倔强的开了，谢了，过完了没人疼没人爱，也没人怜惜的一年又一年。

1992年，改革春风吹遍了全国，中华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，人民的生活水平越来越好，城市的楼房栉比鳞次，农村人也大多盖上了两层小洋楼，好多人家都装上了电话，条件好一点的都买了摩托车，像金城1oo幸福25o，小媳妇们骑的是木兰5o踏板摩托车，满大街的拉风，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。机械化也越来越先进了，收稻谷和麦子也无需镰刀一棵棵，一把把的割了，收割机呼啦呼啦一会儿的功夫，一大片一大片的庄稼就颗粒归仓了，到处充满着欣欣向荣的景象。但计划生育还是如火如荼的进行着，政府大门边，学校围墙外，大街小巷到处都拉着横幅，上面写作宣传标语: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，独生子女光荣。好多人家儿媳妇第一胎生个儿子，婆婆一家都眉开眼笑，当老祖宗似的供着，侍候着，可有的人家媳妇生个女孩，像被打入冷宫似的，不给吃不给喝的，对儿媳妇横眉竖眼，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，气的媳妇在月子里就跑回娘家了，娘家妈认为生男生女皆是男人的事，气的骂道:你家种大麦，还能收到小麦?还有的人家嫌儿媳生女儿，把媳妇扫地出门，重新又娶个媳妇继续生孙子，大有不生男孩不罢休的姿势。随着科学技术越来越发达，医疗设备也越来越先进了，各个医院引进B超，为病人检查肝、胆、肾、妇科各方面的病变，辅助医生为病人更早的确诊病因，可"良苦用心"的人居然用来鉴别胎儿的男女。

历经千辛万苦考上卫校的小丫终于毕业了，被分配到镇医院当了一名护士，工作不久，小学同学陈小兰找到她，请她帮忙找医院B超室的医生帮她鉴别一下男女，小丫有点惊讶，可经不住小兰的哀求，就碘着脸去找B超医生了，医生叫小丫在门口把风，过一会小兰高兴的说:"谢谢医生”塞了200块钱在医生的白大褂口袋里，走到门口看到小丫含着眼泪笑咪咪的，小丫纳闷的问:“男的女的?这表情干嘛的呀？"小兰抹了抹眼泪，高兴的说:“终于怀的是男孩了！"小丫:"那还哭？"小兰苦笑着说:"上面引产弄掉2个丫头了，那种撕心裂肺的痛，马上你结婚了，生孩子了就会懂的！"小丫看着欢欣雀跃的小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，又摇摇头。

转眼间，小丫也到了结婚的年龄了，男朋友是邻乡医院的内科医生叫王林，人长的一般，但脾气蛮好，家庭条件也不错，婚后不久小丫怀孕了，摸着隆起的小腹，感觉特别神奇，心里暖暖的，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感。差不多到3个半月的时候，有一天婆婆悄悄的问小丫:"B超做过了吧？肚里怀的是男孩子吧？"小丫惊讶地说:"第一个孩子干嘛去做B超，难道是女的就引产掉啊？"婆婆不高兴的走开了，晚上王林也问小丫同样的话，小丫不耐烦的说是女的，怎么办？王林说:"是女的跟爸妈也说是男的，免得父母不开心，生下来他们也没法子了，再说有的人第一个孩子引产弄掉了，子宫受伤可能以后不能再生育了。"小丫有点小感动的斜着眼看了王林一眼没言语。

第二天上班，小丫请医生帮忙做了一下B超。竟然是双胞胎女儿，小丫傻眼了，上班的时间，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，晚上下班回家如实向家人回报，丈夫王林觉得蛮好，一下子多了2个女儿，也是蛮开心的，可公公立马阴着脸说:"是丫头就要打掉，两个也打掉！"婆婆也耷拉着脑袋一脸不悦的样子，王林忙说:"明天到我们医院请老陈医生再做下B超吧，她们医院张医生年轻，技术不一定好，可能做错了呢！"晚上睡觉时王林偷偷的对小丫说:“明天你到我们镇上玩玩，中午下班我带你一起回家，就说是龙凤胎，骗他们，生下来再说！"小丫哭笑不得，心里憋屈，想呐喊，想到山之巅，云之间呐喊，可又不知道喊什么，为啥喊，无奈的摇摇头…

几个月以后，小丫如期的生下双胞胎女儿，王林雇个面包车把她送回家，到了家门口，公公婆婆本来都好奇的抬头观望，因为那年月开进农村的车辆还是比较少的，可当小丫一家4口下车时，公公婆婆都低下头，干自己手里的活，看都不看小丫他们，小丫委屈的泪水汹涌而出，可又无可奈何，王林说:"别理他们，我们进屋。”

在月子里， 小丫的双胞胎女儿的尿布，衣服婆婆一件都没洗，也没做一顿饭给小丫吃，王林每天都匆匆忙忙上班，又匆匆忙忙回家洗尿布，晚上两孩子又会闹夜，国字脸，都瘦了一圈，小丫看在眼里痛在心头，急的饭吃不下，奶水也不足了，两孩子饿的更加哭闹，王林急的团团转，邻居建议杀只老母鸡补补，汤可能下奶水。当王林满头大汗的逮到一只老母鸡时，妈妈却一把抢过来放了，并阴阳怪气的说:“生小丫头吃什么鸡呀，生小子想吃啥就吃啥。"王林被他妈的举动气的坐在沙发上哭了，小丫听到立即打电话叫爸爸用车把她们娘仨接回了家，那天小丫刚刚生完孩子十六天，到娘家妈那里伤心的嚎啕大哭，小丫难过的通宵达旦没睡着，倚在床头柜上沉思，难道社会病了，人们都疯了？难道一定要生儿子，女儿就不好吗？小丫因为休息不好，落下了月子病，一到刮风下雨时就腰酸背痛的。

想生儿子的人家疯狂了，有的想方设法弄来生儿子的中药妙方，还有的按照母亲的年龄来算怀孕的日期，绞尽脑汁的琢磨来琢磨去，当怀孕3个半月以后就托关系找人到医院去做B超，是女孩子就引产引掉，有段时间医院接生十几个小孩，大多是男孩子，就一、两个是女孩，还是因为做B超不准而成为"漏网之鱼"的呢。政府也感觉到了老百姓的"变态"了，禁止B超识别胎儿，在B超室门外贴标语:鉴别胎儿男女是违法的，还禁止医院做引产手术。并且到处贴标语:生男生女都一样，女孩也是接班人。想生儿子的人家没办法，都找到乡下老接生婆那去引产，可能医疗器械消毒不严格，有的产后感染，妇科炎症严重，有的竟然终生不育了。

小丫的初中一个要好的同学来看她，看到小丫的“惨状"，摸摸自己怀孕六个月的肚皮说:"明天去找你家王林，去找他们医院的医生做B超，再确定下，是女孩就引产引掉。"小丫:“你疯啦？第一胎就引产掉，假如手术做的不好，一辈子不孕怎办？"女同学气愤的说:"不生，也不能像你一样受这窝囊气。"小丫无奈的摇摇头。

几年以后，小丫的双胞胎女儿长大了，上幼儿园了，三月份的一天吃过午饭，小丫突然干呕起来，学医的她心里慌了一下，因为知道“老朋友"推迟十几天没来了，偷偷的用验孕棒测了一下两条鲜红的杠杠，眩得小丫晕乎乎的，晚上回家跟王林说，老实的王林也惊住了，这可怎么办呢？都知道计划生育是高压线，谁碰谁就要"粉身碎骨"，想想表哥家因为超生不回来，四间瓦房都被计生办夷为平地，舅舅舅妈也被计生办抓去关了几天，想想都"毛骨悚然"。

第二天，小丫夫妻跟公公婆婆商量，老夫妻开心的说是好事啊为啥不生呢，隐蔽点不就行了嘛！小丫看看公公婆婆喜笑颜开的样，轻轻的叹了口气，又想想前几天隔壁的大伯，语调高出平时的几分贝对婆婆说:"你们家儿子媳妇都是双职工，两孙女长大后都要嫁人的，拼命赚那么多钱干嘛呢？留给谁呀？"婆婆气的说不出话来。在无形的压力下，在那种环境中，好像有只无形的大手，指使着人们都想生个儿子传宗接代。

转眼3个月过去了，小丫肚里的孩子也有4个多月了，王林带着她到隔壁县医院找卫校同学帮着做了B超，结果显示是男的，王林高兴的不知说什么是好，走在回家的路上，躲在偏僻的角落里，偷偷的亲了小丫一口，不停的说:"谢谢老婆，老婆牛的嘞。"小丫嗔怪地拍了丈夫一巴掌笑着说:"傻瓜，天下哪个女人不能生儿子，不就是计划生育抓的紧吗，不给女人机会罢了。"到了家里，公公婆婆知道是准孙子高兴的都合不拢嘴，屁颠屁颠的去鸡圈杀鸡犒劳小丫一家。可能是秋冬时节，小丫又天天坚持上班，穿着宽松肥肥大大的衣服，竟然幸运的躲过了几个月，孩子在肚子里长到8个月了，这是2ooo年的腊月了，有一天小丫在门诊室接到婆婆电话，说家里接到计生办的通知，叫小丫去妇检，婆婆叫她赶快藏起来，小丫吓的立马到院长那去请假，做了交接班手续，就坐上公交车躲到邻县表姐家了。又过了几天，接到王林的电话说家里实在支撑不下去，扛不住了赶快到医院用催生素把孩子催下来，不能被计生办抓住，抓住就完了。

学医的小丫知道足月的孩子更健康，可行势所迫，如果被计生办抓住了打"毒药水"引产就完蛋了，几个月的辛苦将付之东流，公公婆婆的希望也就泡汤了，无奈的小丫到预先约好的小医院，医生用催生素把宝宝催下来，看着秀气的儿子，小丫想想经历这么多，怆然泪下。

不知是走漏了风声，还是怎么的，计生办盯着小丫家不放，找到王林医院的院长强迫王林停职把小丫弄回来妇检。刚刚生下儿子5天的小丫没办法，求卫校同学帮她上个梯形环，顶着凛冽的寒风，冒着鹅毛大雪，到计生办接受检查，有“经验"的计生办工作人员，一下就识破了小丫的伎俩，大队计划生育专干正巧与王林家是远房亲戚，他说这事交给他们大队处理吧，回家的路上王林与专干协商好，用2千块钱摆平了此事，那时王林和小丫两个人一个月加起来的工资都没有2千，可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。

即使花了2千块钱打点，小丫的儿子也没敢抱回家，害怕别人举报，把大人的工作开除了。儿子一会藏在这个亲戚家十天，一会躲在那个亲戚家半月，并且还要看别人的脸色，人间的冷暖都尝了个遍，小丫看着可爱的儿子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，心痛的直掉泪。直到孩子6个多月的一天，小丫的婆婆和孩子躲在她侄子家，被邻居举报，计划生育小分队把婆婆和孩子抓到计生办里，无计可施的小丫和王林只得承认了事实，接受卫生局和计生部门的处理意见。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，不管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，也不管是有文化还是没文化的，谁违反了谁就要接受处罚，处罚结果是双开。小丫和王林接到这个处分时天旋地转，可也无可奈何，看着嗷嗷待哺的三个孩子，王林夫妻俩跟着邻居们一起坐着南下的列车，去大城市打工了，当起了农民工，小丫无可奈何的望着车外灰蒙蒙的天空，自言自语道：这就是人生，酸甜苦辣的人生吧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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